近作一组

                安琪

《纪念一个在北京黑暗中独自坐在有光亮屋子的人》

纪念她的沉默

她一会儿翻翻书

一会儿看看电脑

的浮躁，纪念夜色包围

的窗内这间

日光灯照耀的屋子

和她一个人的

绝望，人群像潮水

说退就退。在属于各自

的语境里栖息

张狂或惶惑

悉听尊便我只愿意

纪念这一个漫无边际

把自己抛到异乡城市

的人虽然这城市

学名北京虽然北京

被视为首善之区虽然

她完成了全部梦想

醒来却茫然四顾

虽然她是我的姐妹

我一样不准备宽恕她

我不宽恕她的出生

不宽恕她的才华她高于

常人的异常，不宽恕

她莫名的情绪忽起忽落

她曾经是个胸怀大志的人

她理当得到

这样一个归宿——

在北京冬天渐渐临近的

黑暗中独自一人

享有，灯市西口75号

中科大厦

A320

的光亮。

                      2007/11/9

《戒色生涯》

幽暗的新东安四楼剧场8号厅，在我从4排

移到7排的过程中，我摸到棉软的布沙发

沙发上的情侣被我有意忽略过去

为了一些没有的理由我和他们隔开一个距离

一个人时见不得两个人

尤其是，两个，相亲相爱，的人。

他们都来看色戒，我也是。所有买票的

排队的，一男一女，来看这个告诫我们

色要不了命，情才要命的戏

我陷入到旧时代的氛围里，电影院的世界

仿佛不属于尘世，一个人在自己的内心萦绕

感到有些大孤独的欢乐，连同最后的眼泪

也无人欣赏，一个人的死，换来另一个人的

不死，结局永远是这样，一个女人的死

换来一个男人的，不死。它们不会颠倒

过来。永远不会。我在曲终人散后静静

站了一会，觉得自己神色宁静，有着

不与平常一样的美。这个我是我爱的我

她不是喧嚣的，张扬的，也不是庸俗的

琐碎的。她一直无法让人看见，我不止一次

看见她在公车上、人群中，恍惚的

出神的脸，我想分出另一个我，去陪她

默行、阅读、感伤、呆坐、无奈

苍白、蜡黄、乌黑、青紫、暗红

我目睹她的戒色生涯，真的像一个死去已久

的人。朋友们说，来吧，还是应该多走走

她摇摇头，她对什么，都没了兴趣。

我理解她对色戒的哭，缘自于此。

                  2007/11/10

《长春，一座和我父亲同名的城市》 

我认识你缘起于我有一个

和你同名的父亲，最初他在我的成绩单上

签下这样几个字：黄长春。

我至今依然记得父亲有力的

粗线条的字体

它们伴随我走过阶梯一样的

童年、少年

和青年。直到现在

我人生的中年在远离父亲的

北京也许会一直延续到

老年。父亲，我离你越来

越远却离和你同名的城市越来

越近。也许有一天

我会去那座和你同名的

城市。我忆起多年以前我们在

电影院看到长春电影制片厂

我们都笑了。我们一家四口

被一辆自行车装着你是车手

车前杠是我——

你的大女儿。后座——

你的老婆和她怀抱中的

你的小女儿。

在看完电影后的小菜馆里

我们欢乐聚会，这样的日子

许久不再。记得我曾问你

为什么叫长春？

母亲回答，那是因为

你从小难养，奶奶为你在菩萨前

求的名字。父亲，我知道

你从未去过这座

和你同名的城市

而我也尚未踏上，这块，和你一样

有着长春名字

的城市。

               2007/11/17

《奉节一夜兼致李白》

对于遗忘，奉节是一个久远的词，比奉节

更久远的是1999年4月尾随

三峡而行的青春，残留的

正在萌发的。在奉节

狭窄的小巷我行走

并迅速返回，简单的旅社

干净，有习以为常的电视放着

习以为常的节目

我摁下遥控器让自己陷于

沉默这奉节之夜，微凉

似在承接某段历史，一个

有历史的小城存在在文人

骚客笔下。白亮的床头灯照射着

这一个突然的灵感

我拿起电话

凭空拨了几个数字我说：

“你好，李白

我是安琪，我明天就要到

江油参加一个诗会我知道

那是你的故乡，如果可能的话

请邀请杜甫

白居易前来。在空中

灵魂是不需要道路的

请你把庞德、艾略特

也一起叫过来。”

我放下电话，像做了一件

应该做的事一样安睡

那个晚上是否有梦

我已忘记。

                        2007/11/16

《雷锋作为一个时代的符号》

一个符号，在六十年代广为传诵因为一个人

的题词，两个人的题词：

雷锋（原名雷正兴，1940年出生在湖南省

望城县一个贫苦农家。）

这一个题词的人姓毛名泽东（字润之，笔名子任。

1893年12月26 日生于湖南湘潭

韶山冲一个农民家庭。）

他用他一贯的龙飞凤舞体写下：

“向雷锋同志学习”

另一个题词的人叫周恩来（1898年3月5日

生于江苏省淮安府山阳县），他的

题词有些长所以也比较

辛苦，他写道：

“向雷锋同志学习：

憎爱分明的阶级立场，

言行一致的革命精神，

公而忘私的共产主义风格，

奋不顾身的无产阶级斗志。”

可以清楚地看到

周恩来的题词是对毛泽东题词

的引申，和发挥。这是应该的

大家都是毛主席的好学生

对老师意思的融会贯通是

必要的起码的

作为一个时代的符号，雷锋

在两个人的题词中不容置疑起来！

一个孤儿，被地主婆用柴刀砍过

（手背上还有三道血口）

如果不是9岁时湖南解放了我们相信

小雷锋还将受到更多的苦

庆幸的是1949年湖南解放了！

我们相信解放了的湖南

穷人翻身做主人，雷锋幸福

去当公务员，此后他到农场，到鞍山

到焦化厂，到部队，几年时间

换了很多地方不换的是

他永远先进的光辉形象

雷锋同志，身高只有1．54米，体重

不足55公斤。虽然体格不过关

思想却过硬，可以做好事

再做好事

继续做好事，一辈子永远

做好事。雷锋同志

留给我们，两幅照片

一幅手握冲锋枪

（代表生活的一面）

一幅手捧毛泽东选集

（代表精神的一面）

雷锋同志勤学苦记，点点滴滴

把一个时代人们普遍具有的

雷锋意识，留存下来。

我所说的雷锋意识，其含义为

老一辈人告诉我的六十年代人

他们吃苦耐劳，不计名利

他们个个都是活雷锋

他们没有像雷锋同志青年早逝

（是的，太年轻了，22岁的生命

倒在电线杆下。雷锋！）

但他们个个都是活雷锋！

当我在21世纪写下这首诗我渴望复活的

也许是那个时代的淳朴

那个时代的激情

大公无私，不损人利己

心里装着的都是别人惟独没有

自己，自己吃不饱穿不暖却把仅有

的钱给了别人

……

一个人可以代表一个时代当我们说到

雷锋，我们说到的是六十年代

这就够了。

                 2007/11/15

《解释北京冬天的室内温度》

我起身关窗时（其实我刚刚

打开窗子不久）看见斜对面

跑下的一个女孩

黑色毛衣穿在身上

米黄色羽绒衣搭在左手上显然

她刚从室内走出

在北京，冬天并不冷

一点也不像南方朋友想象的。

我时常在北京冬天的室内

后背出汗（所以我要一会开窗

一会关窗）。而在夏天

我极少有流汗的体会

这就是北京！一个

冬暖夏凉的城市

我想起多年以前我总是搞不清

为什么大家都说蔡其矫先生

夏天到福建冬天到北京

直到我亲自到北京

亲自感受到

北京的奇怪——

这一个季节颠倒的城市

似乎比南方有着更多

意料不到的结局！

譬如现在，我微微潮湿

的后背绷紧着，提防着

突如其来的冷风。

                  2007/11/27

《在你绝望时请想想我》

——给一个抑郁绝望的姐姐

我们有着相同的现在和不同的过去

我们有着相同的绝望和不同的

绝望理由，姐姐

你有高贵的气质和高于我的

抑郁但是在你绝望时请想想我

想想我们各自不同的过去

和相同的现在——

我从天堂跌落人间

你从地狱来到尘世。

                      2007/11/26

《我看见死亡在你身上停了一下又走开》

——给自杀未遂的阿姐

“阿姐！阿姐！”她在你身边惊喊

我跑了过去，看见我的好友

在你身边惊喊而你昏迷着

人事不醒。“快去打120！”

我迅速地说直到我的朋友

到楼下等120时我才在你身边

放声痛哭“阿姐，阿姐，

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拼命摇你

晃你想把你叫醒

我看见床头柜上的空药瓶

“阿姐，阿姐，你不能这样！”

我扶着你的头试图把你抱起

但昏迷的人有着无比沉重的力量

一点都不符合你健康时的娇小

“阿姐，阿姐，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我想掰开

你的嘴把药抠出但我无能为力

你牙关紧闭

你终于略微恢复知觉你说

“没用了，没用了。”

我真的不知应该做什么

我看见你又昏迷过去直到

外面传来120医生的脚步

他们用担架把你抬了出去

我跟随大家到医院，看见你

被灌肠、洗胃、送进护理室

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

它在你身上停了一下

又走开。阿姐，时至今日

我经历了三次死亡——

一次奶奶，林玉枝，1987年。

一次外公，江锦锥，2006年。

一次外婆，苏阿莲，2006年。

他们是我的亲人却没让我感觉到

死亡的恐惧

惟有你，阿姐！你是我朋友

的阿姐却让我看到了死亡的真实

它在你身上停了一下

又走开。走吧，死亡！

走得远远的，否则我会杀死你！

2007/11/26

《在现象门前》

紧随这个周六而来的，是现象——

27层塔楼，红灰镶嵌的墙面，折射着

冬日的阳光，软软的

摊开一壁鸡蛋黄

人群断续走出，紧挨着的两座电梯

金属门，总有一个不肯开启

似乎约好，此生步调，永不一致。

你在阳台下，隔着一双近视眼镜你的脸

被你的头掩盖着

你挥着双手看起来，像和双脚同步

隔着莫名其妙现象的门

失败的凋落满地的果园！

这一个周六太慢了，紧随其后

我蹲身系好鞋带，内心匆匆，行动镇定

要平平安安，迅速飞过

即将来临的周日。

                     2007/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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